就在那時候,我心中迴想起葛立果聖歌。想像中古時候的質樸百
姓,終生操作勞苦,不識字,就在進入教堂親近給他們生命盼望的上
帝時,葛立果聖歌的吟唱,給了他們透過歌詞而傳講出來的信息,而
種種儀式,也用象徵的方式讓百姓得知信仰的奧秘。
現在流行一種文化復古風潮。非洲的,南美的,中國中原的,以
及葛立果,都在這風潮中突然走紅起來。當我坐在音響前面聽葛立果
時,腦中浮現那會傳講歷史的古老教堂,以及中古時代的質樸人們,
坐在教堂裡跟他們屬靈的父親吟唱對答,心中不禁露出一個疑問:現
代人對葛立果的熱愛,有多少是出於對宗教信仰質樸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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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雷格里,Allegri Gregorio(1582-1652),義大利人,中世紀著名詩歌「垂憐曲」(Miserere,中文亦翻成「求主垂憐」)的創作者。 |
莫札特,Mozart, Wolfgang Amadeus (1756-1791),在世34年;世人能聆聽阿雷格里的「垂憐曲」,要感謝莫札特過人的記性。 |
葛立果聖歌之後開始出現對位曲式,那時到了文藝復興時期。文
藝復興時期的聖樂還沒有明顯的貴族氣息,仍舊十分清純,對位,又
給聖樂帶出許許多多的變化。我最喜歡的是阿雷格里的「垂憐曲」
(Miserere)。據說這首曲子被教會緊緊收藏了不外流,怕被一般俗
人破壞了其樂曲的神聖性。
垂憐曲歌詞取自詩篇 51 篇,曲式中緊連三段節節升高的樂段,
將詩人大衛出自內心深處的懊悔表露無遺:
神阿!求你按你的慈愛憐侐我,
按你豐盛的慈悲塗抹我的過犯……
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
塗抹我一切的罪孽。
求你為我造清潔的心,
使我裡面重新有正直的靈……。
據說,是神童莫札特去教堂禮拜,聽到這首曲子後,心中立刻記
牢了,回家默誦出來,終於讓曲子流傳出去。
有時候,當我心中有些重擔,是無法用言語禱詞說出來的,我就
在這首曲子面前沈默,讓音樂表達出我心靈深處的祈求。
音樂史上的巴洛克與古典前中期時代,算是聖樂的高峰。重要曲
目如巴哈的馬太受難,韓德爾的「彌賽亞」,海頓「創世紀」,都是
這時代的產品。但就其聖樂產量之豐,與好作品的比例而言,這兩個
時代卻出現過多的拙劣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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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1685-1750),德國人,巴哈生前窮困潦倒,但對上帝的敬虔,讓他即使在貧困中,依然有無限力量創作出永世不朽的樂曲! |
韓德爾,George Frideric Handel(1685-1759),德國人;與巴哈同期的音樂家,因著成為英國皇室宮廷樂家,榮華一生。 |
海頓,Josef Haydn(1732-1809),奧地利人,海頓創作的交響曲超過百首,被譽為交響曲之父。 |
韓德爾有太多作品沾染意欲討好貴族的企圖,華麗喧鬧但不清純
,很難釐清是為獻給上帝還是獻給貴族。
莫札特在薩爾斯堡期間,自己都承認:「做宗教曲目是應要求而
做,至於我自己呢!還是離敬虔越遠越好。」那時他很年輕。到將離
世前幾年,因為生活過度不節制,創作量太大,感染肝腎病變,其作
品才突然躍升,像得到某種神秘啟示似的,出現極品。海頓呢!實在
太拘泥於格式,好像真正的禮拜敬虔,都被某種形式框住,無法自由
的向上帝傾訴。
海頓晚年覺得他這一生的音樂創作,一直少掉一個最重要東西,
後來悟通,寫出「創世紀」這頌讚上帝創造的聖樂曠世巨著。創世紀
的頌讚,才真的讓人覺得不再受某種格式囿限的,打破框框自由與上
帝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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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爾頌,Felix Mendelssohn(1809-1847),眾所熟知的「婚禮進行曲」,即出自孟德爾頌創作的「仲夏夜之夢」組曲。 |
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827);貝多芬的作品中,處處顯露神性的與人性的交戰。 |
或許那樣的時代,正是中產階級與貴族勃興的時代,在他們的優
裕生活與某種跟宗教領袖奪權過程中,宗教變成一種約定俗成的想當
然爾,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優越典雅的文化,因而阨殺了心靈誠實
的向上帝禮拜,也無意鼓勵作曲家的敬虔。形式,就變成一種溝通方
式,一種彼此保護。
巴哈是個例外。他卻窮困潦倒以終。最偉大的「馬太受難曲」,
竟然是百年後讓孟德爾頌來發陽光大。而「馬太受難」,對基督受難
的過程,是用了多少的情感來詮釋的啊!
當我聆聽這時代的作品,有時竟會出現一種戰慄感。因為我在我
們這時代,一樣看的到某種華而不實的信仰,以及可以將華而不實包
裝起來的形式。
浪漫時代已是個經過宗教改革的時代。不管是蛻生而出的基督教
,或透過耶穌會刺激出來的天主教,都開始著重個人與上帝之間獨特
的關係。浪漫時代的作曲家,地位也較能獨立,既不受制於貴族,也
不受制於教會。浪漫派因此像一個有非常多選擇的十字路口,在掙脫
束縛後的激昂人性裡,自由的選擇是向上帝或背離上帝。
銜接古典與浪漫的貝多芬,已經在其莊嚴彌撒中,透露出不為形
式拘格,出自心靈深處很人性的向上帝的吶喊,尾隨而至的浪漫時代
,更在音樂家創作的曲子中,處處顯露神性的與人性的交戰。
譬如古諾,終生想作神父,卻終生作了作曲家。其宗教音樂就充
滿了激昂的向上帝的熱情。
李斯特,終生自由選擇的向上帝虔誠,卻一直無法斷掉其風流韻
事,直到晚年,終於不顧一切的進修道院做修士,期望其內在神性終
能戰勝人性。
羅西尼,早在青年時期就因戲劇大大出名被肯定,卻在聲望最高
的 37 歲,突然完全停止創作,沈寂十多年。 當他再復出,創作的
竟是聖樂。他在音樂中放入他的禱詞。離世前幾年,羅西尼創作了一
首他唯一的彌撒,在應當是最悲壯的垂憐曲中,卻仍舊是他一向的戲
劇玩世不恭的風格。他為此很懊惱,向上帝禱告說:「或許我天生只
能做戲劇家,但我好想創作聖樂獻給你,也希望你悅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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