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哥底母與耶穌相會》(Visit of Nicodemus to Christ),約翰·拉·法爾熱(John La Farge),1880年。(圖片來源/史密森尼美國藝術博物館)
■ 本文原刊載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5.10.13。
以色列人的老師
神愛世人,甚至將祂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祂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約》3:16)
這段經文是我們最熟悉的福音信息,它簡潔有力地闡明了上帝的救恩計畫。然而,我們或許很少注意到,這段話竟然出自耶穌與一位重量級政治人物——尼哥底母的深夜對話。
尼哥底母是猶太公會(Sanhedrin)的議員,當時猶太人雖在羅馬政府的管轄之下,但因羅馬允許所轄省區有一定程度的地方自治,因此猶太公會成為猶太人在政治、社會、宗教事務上最重要的決策機構。
尼哥底母不僅在政治界有影響力,在學術界也是深孚眾望,D. A. Carson形容:「尼哥底母被描述為『以色列人的老師』。但在希臘原文中,這種特定的表達方式暗示它很可能是一個榮譽頭銜,類似於牛津大學裡的『神學欽定教授』(Regius Professor of Divinity)或『國家級的法學權威』(Grand Mufti)之類的稱謂。」(註)因此,他不僅有權勢,還是經學大師!
這引發了一個核心問題:如果耶穌有機會與這樣德高望重的政治權貴建立關係,祂會如何運用這個機會?」
耶穌為何不建立政治人脈?
如果是我們,肯定會想方設法吸納如此優秀的人才加入門徒團隊。在議會裡多安插幾位門徒,做耶穌的喉舌,為福音的發展鋪路,或至少可以做耶穌的耳目,隨時打探消息。這不是順水推舟、借力使力的上乘之策嗎?更何況尼哥底母為人這麼謙卑,又這麼渴慕追求,雖貴為「教授」,仍向耶穌虛心求教。論學識背景,人品見識,耶穌門徒中有幾個能與之相提並論?如此機緣,何不收為良徒?
然而,耶穌並未如此行。祂沒有和尼哥底母拉攏關係,利用他擴展影響力,也沒有試圖操作,建立任何政治靠山,從一般人的眼光來看著實令人費解。
但這並不意外,因為耶穌信靠的是父神,是萬軍之耶和華上帝,祂不需要靠任何人間的政治勢力來完成使命。耶穌被捕的那一晚,彼得在客西馬尼園拔刀砍向大祭司的僕役,耶穌斥責他並提醒:「難道我不能求我父,為我差遣十二營多的天使來嗎?」(參《太》26:53)
不為任何屬世的政治目的服務
在耶穌的時代,政治與宗教的關係錯綜複雜,比起今日的情勢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政治發現無法利用宗教為其服務時,通常的結果是信仰迫害;而當兩者緊密結合時,腐敗也隨之而來。但我們從福音書裡觀看耶穌的一生,祂始終與當權者保持距離,祂只順服天父,不為任何屬世的政治目的服務。
這對今天的基督徒是一個重要的提醒。當我們期待透過政治領袖或特定政黨來推動福音,認為只有這樣教會才能生存和發展時,耶穌早已向我們展示了祂的心意:「我的國不屬這世界;我的國若屬這世界,我的臣僕必要爭戰,使我不至於被交給猶太人。只是我的國不屬這世界。」(《約》18:36)這一段耶穌回應猶太巡府彼拉多的話,擲地有聲,千古迴響!我們的主,祂的國度不屬乎這個世界,祂從來不靠政治勢力來完成祂的使命。
我的國不屬這世界
耶穌的國不屬這世界!在尼哥底母夜訪耶穌的對話中,耶穌清楚地表明祂關心的事——這不屬世界的神國,如何落實在人的生命裡。
尼哥底母一開始對耶穌的身份給予了極高的讚譽,他認為耶穌是「從神那裡來的老師」,並將這歸結為耶穌所行的神蹟。
但耶穌對此毫不動容,祂犀利地指出尼哥底母的問題:「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神的國。」(《約》3:3)
耶穌的這番話對這位知識淵博、地位顯赫的學者而言,無疑是當頭棒喝。這番話似乎在告訴他:你所仰賴的知識、你的社會地位,甚至你對神蹟的理性觀察,都無法讓你真正看見神的國度。你素來所仰仗的猶太教傳統與律法,並不能帶來信仰上的真正復興。
神的國不是用人世間的方法建立的!
耶穌所說的「重生」,希臘原文意為「從上頭而生」,是從聖靈而來的全新生命,這與任何肉體的、經驗的、知識層面的生命都不同。這是一個徹底的「砍掉重來」的過程。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一個人能進入神的國,是因著上帝的愛,是因著祂所賜下的——獨生愛子耶穌基督,因耶穌的受死我們得著永生的盼望。這一切完全不是人世間的政治操作達成的。
歷史教訓
尼哥底母所處的時代,猶太人期望一位能推翻羅馬政權、重建以色列地上的政治國度的彌賽亞。這種將信仰與國家政治權力緊密捆綁的思維,正是今日基督徒所面對的「基督徒國家主義」(Christian Nationalism)的試探。
在現代,這種試探表現為:將特定國家或政黨的成功視為上帝國度的延伸,認為只有當「我們的人」掌控了立法、司法、行政大權,教會才能真正發揮影響力,社會才能被「基督化」。
然而,歷史一次次提醒我們這種結合的危險性:
公元4世紀,羅馬皇帝君士坦丁使基督教合法化,隨後成為國教。雖然教會從迫害中解脫,但其代價是信仰政治化、世俗化,教會的屬靈光芒逐漸黯淡,神學被政治勢力左右。
在宗教改革之後,許多歐洲國家將特定教派立為國教,奉行「誰的統治,誰的宗教」(cuius regio, eius religio)的原則,例如當時德意志地區的每個諸侯,有權選擇在他的領土內實行天主教或是路德宗,而該領土內的所有臣民,理論上都必須遵從其君王的信仰。這個原則將宗教信仰深深地與世俗政治權力綑綁在一起,使得信仰不再單純是個人的靈性選擇,而成為地方政治忠誠度的一部分。
後來引發了殘酷血腥的30年戰爭,數以百萬計的人以信仰之名互相殘殺,實則是諸侯間一場爭奪歐洲政治霸權的混戰。
但是,耶穌基督的國度卻是透過生命的改變、愛的行動和真理的宣講來擴展,而非透過法律、武力和政治控制。當我們試圖為神國穿上屬世權力的盔甲時,它最終會傷害福音本身。
當我們看到耶穌在行了五餅二魚的神蹟後,吃餅得飽的群眾強逼祂作王,耶穌本可順勢而為,利用祂的高人氣和民心,大大擴張神國的版圖,拿下羅馬統治的山頭!但耶穌的反應是絲毫不為所動,祂「獨自退到山上去了」(《約》6:15),這清楚地凸顯了彌賽亞的使命與世人期望之間的根本差異。
基督徒參與政治,是基於愛鄰舍、追求公義的責任,而非將國家權力當作建立神國的工具。我們需要警醒,區分屬世的工具(政治權力)和屬天的使命(傳揚福音)。
議會裡的良心
福音書雖對尼哥底母的記載不多,但對照前後,我們可以斷定耶穌那天夜裡與他的對話,必然使他的生命發生了徹底的翻轉。
曾幾何時,他不再是那個夜裡偷偷摸摸的訪客,他看見了神的國。作為當時德高望重的學者,他在議會裡公開為耶穌辯護:「不先聽本人的口供,不知道他所做的事,難道我們的律法還定他的罪嗎?」(《約》7:51),這番鏗鏘有力的證詞,卻遭到同僚的嘲笑與排擠。
議會中除了尼哥底母,《路加福音》也記載了一位暗暗跟隨耶穌的議員——亞利馬太的約瑟,當其他議員一致譴責耶穌時,約瑟「並沒有附從眾人的所謀所為」。
約瑟與尼哥底母在議會中勢單力薄,壓力山大,但這是在他們議會中跟隨耶穌必須付出的代價。
當耶穌被捕,祂的門徒四散,公會連夜審判定了耶穌死罪,把祂釘十字架,一夕間耶穌好像失去了任何的政治勢力,故事似乎以悲劇收場。
然而,在最黑暗的時刻,亞利馬太的約瑟「放膽」去向羅馬總督彼拉多求取耶穌的遺體,他和尼哥底母兩人,公開以君王的規格為耶穌安葬,在高壓之下為耶穌的身體塗抹香膏。這不再是謹慎的政治舉動,而是因著新生命而產生的勇敢行動。
耶穌的安葬,竟由這兩位政治人物而非祂的核心門徒操辦,這無疑是一個深刻的諷刺。
福音不是一種寄生於政治、權力或個人成就的意識形態。它要賜給我們的是全新的心、重生的生命。當一個人的生命被福音徹底改變時,他不再懼怕,即使面對政治的壓迫,也能勇敢地站出來。
耶穌基督拒絕了地上的王冠,選擇了十字架,祂的國度在第三天從墳墓中崛起,那是任何政治勢力都無法封鎖的永恆國度。
我們所跟隨的,是一位已經贏得所有戰役的萬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