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思想的芦苇》

泛灵命主义下台湾教会的神学贫乏(二)

灵命更新的死敌


  我们无意全盘否定「体验主义」与「属灵箴言」的价值。但若是所谓的神学仅仅局限于此,则肯定是教会的一个损失与破口。无奈,它们却几乎决定了台湾许多教会的发展路线、以及整个神学环境的氛围。我们可以不算夸张的来说,台湾教会不拘是所谓的灵恩派或传统派,本质上其实不外是感性化的体验派、以及意理化的属灵箴言派。它们导致台湾的神学失去了平衡,扭曲发展;使得「神学」再也不能作为对上帝启示、信仰经验与现实处境的一种「整合式的反省」了。

  台湾的这种泛灵命主义曾经有过最劣质化的发展,就是教会圈内充斥著追求「属灵」与「经历」的氛围与术语,以及达成此一目标的成套的标准答案。它一方面带来对社会、政治与文化的疏离;另一方面,它也喜欢怀疑别人是新派、魔鬼、思想有问题或贪爱知识,有时甚至还要求其他的教会领袖作信仰告白。表面上,它好像是灵命更新,实质上,它是灵命更新的真正死敌。

  但吊诡的是,台湾的泛灵命主义有一个自以为平衡与整全的虚伪面貌。它并不会承认自己对理性活动有所冷漠或排拒。但如果您问它教会的增长之道,只会得到一个标准答案,就是「祷告、祷告、再祷告」。几乎任何一个喊不出这样口号的教会领袖,都曾感受到莫大的心理与外在压力。请宽容我们似乎不「敬」的说道,「祷告」两字已经圣化到一个地步,它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符咒了。然而,明显地,祷告的本身没有任何的神圣与能力,惟有那一位在祷告中与我们相遇的上帝才有神圣与能力。教会不能形成对祷告活动的「崇拜」,所唯一高举的应该只是那位藉著祷告与我们联合的上帝。所谓的「敬拜赞美」何尝不也是如此?许多声称「复兴」的教会要求信徒会众「大声呼求主的灵」,焉知主的灵并不靠「大声呼求」而来,而是靠敬虔与忧伤痛悔的「心灵渴求」。泛灵命教会过度地高举原本只有「过程」地位的活动,自然易于出现一种「目的沦丧」的危机。长此下去,与其说是信仰基督,无宁比较像是「祷告教」或「敬拜赞美教」了!

  泛灵命主义也绝不承认自己对神学的忽视;因为它也办神学院。但细究之下,原来,神学的内涵也「灵命化」了,「神学」竟然被界定为就只是「学神」。在这样一个界定中,一个原本代表著知识系统的「学」字,被转化成了一个意谓著灵命操练的概念。而在扭曲以后,一种「恐新派症」下的狭隘神学视野与标签主义便开始作祟了。它声称自己「只学习圣经,而不教那些自以为聪明的神学家的所想出来的『神学』。」理所当然地,许多与台湾泛灵命主义不搭调的西方神学家所建构的知识系统,就被当作是「不学神的神学」而加以排拒了。当然,并不是台湾的每一个神学院都如此,但是这种将神学过度灵命化的理解,却又不可否认的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

  泛灵命主义也绝不承认自己对知识的轻蔑。但讽刺的是,台湾许多神学院却竞相自我标榜是「不贪爱知识」的神学院。其实,四十多年来,台湾从来没有出现过真正「贪爱知识」的神学院;台湾教会也未曾呈现过什么「知识」成果可以让我们贪爱;至于西方神学圈怎样贪爱著知识、又贪爱著那些知识,绝大多数的教会领袖其实也是一知半解的。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的说,在未来的五○年内,台湾教会都不可能出现贪爱知识的神学院。相反地,只会继续严重的智能不足与神学贫乏。

神学讨论空间的发展准则


  在这样的心态与氛围下,台湾教会的神学自然陷入了严重的发展困境。因为它的神学讨论空间高度狭隘化了。然而,到底要怎样才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神学讨论空间呢?或者我们可以粗浅的回答,简单地说,就至少得合乎两个准则:第一、是宽容的与异质性的准则(tolerant and heterogeneous criterion)。也就是神学必需包括充分的不同意见与立场。因为,它若是愈多元化与异质性,则可能的突破与创造性就愈大。第二、则是回应与对话的准则(responsive and dialogical criterion)。也就是神学对于社会的议题、思潮与文化现象,应该始终维持著一定程度的回应与对话。因为,神学讨论的空间会随著这样的交流,而拓展延伸自己的包容性与适应力。

  无疑地,台湾在泛灵命主义下的所谓「神学教育」,根本就完全违背这两个发展准则。台湾许多神学院的课程与师资结构因而出现了相当畸形的发展。它信誓旦旦地宣称,「台湾教会需要的不是神学家,而是工人。」而就在这样的怪异体认下,这些神学院普遍地被发展为另一种形式的「工人训练所」。结果是这些神学院可以为自己在神学专业上的严重不足而自我辩护与原谅了。然而,在「神学家」与「工人」之间能够这样划下泾渭分明的界线吗?神学家为什么就不是工人?而工人又为什么不应该有深厚扎实的神学素养?神学的思考与探究原本只是许多信仰者日常的一种生活形式,何以「神学」竟是变得那般骇人与遥不可及,甚至带有某种与工人背道而驰的生命特色?就譬如是奥古斯丁(Augustine )、路德(M. Luther)、喀尔文(J. Calvin)、巴特(K. Barth)或是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他们各个既是神学家又是工人。泛灵命主义总是假设神学家是属灵生命与信仰体验的敌人。但隐藏在背后的心态,其实还是恐惧自己既有的信仰框架遭到挑战。

反神学的神学工作者


  这些神学工作者如此的自我矮化是不可原谅的。因为,无论是就自我□解或教会的期待来说,他们都被当作是少数受过训练、真正懂得神学的人。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在台湾教会圈中享有对神学的最高解释权;孰料他们竟「打著红旗反红旗」,作出了一种贬抑神学、扭曲神学、窄化神学、甚至反对神学的神学诠释。它们偏离了我们所界定的「神学」、以及神学讨论空间的发展准则。四十多年来,泛灵命主义在台湾教会的最大成就,就是造就了这么一大批贬抑神学、扭曲神学、窄化神学、甚至反对神学的神学工作者。结果,神学院的设立虽是一间间增多了,但台湾的神学贫乏不仅没有改善,反倒是日甚一日了。

  所谓「冰山上开不出玫瑰来」,台湾的许多神学院生长在浓厚的泛灵命主义的土壤上,它们不得不从其中获取发展的养分;而反过来,它们也成为培育与散播著泛灵命主义的最大堡垒了。但是这种自我矮化的半调子神学院几乎是注定了走上一种两难的困窘。因为一方面,无论是对于教会圈内或外界而言,它的学术与专业都是惹人议论与失望的;而另一方面,这种神学的贫乏也使得那些体验派与属灵箴言派,更肆无忌惮地从骨子里瞧不起「神学」。。

下期待续

本文作者叶仁昌教授任职台北大学公共行政暨政策学系,是卫兰团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专题讲员
本文原载于《迈向台湾的神学建构》及作者个人网页,经作者授权本中心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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