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结婚前住在台北,住家在灰色森林中。向上仰望,只有被大楼切割过的一线天空,夜晚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星子来点缀,寂寞又凄凉。向下俯瞰,巷子里停满了各形各色的轿车,耳中听到的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喧哗,眼所见的,没有葱茏的绿意,只有几户人家前那没什么生气的盆栽。
那时,常常想念一座森林,时时渴望青山绿水,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去三峡山上看看可亲的树,享受林木中蓊郁的绿意和清新的空气。或者,会很想远赴东部看看层峦叠嶂,群山万壑,将自己放纵于天地化育的绿色世界中,洗去胸中块垒,涤净尘思俗虑,总觉得必须要如此才能重新得力,面对工作及生活中的大小挑战。
婚后,嫁夫随夫到了高雄,发现自己的「思绿病」似乎被医治了。不再想念山上的森林和东部的千山千水。原因是住家旁就有一座森林。您以为我们家住在林中的小木屋吗?我们家可是座落于高雄市中心喔!但是,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环境。住家旁是个眷村,屋舍低矮,空地大,几十年高龄的老树处处可见。房子四面中有三面望出去尽是满眼绿意!从客厅窗子望出去,是棵枝子繁密,绿叶成荫的菩提树,树上常有白头翁栖息,偶尔还可见到松鼠跳跃其间。我常一边望著树,一边哼著舒伯特的「菩提树」,心中暗自窃喜在都市中还能找到这样一块绿地,而且围绕在我家四周。从主卧室的窗子向外望,是一排羊蹄甲,在寒冬尚未褪尽,就急著绽放一身的粉嫩,预告春信,带给你喜乐的盼望。
就连主卧房的浴室窗外都是绿意盎然,那是在骊歌响起时就会大红大放的凤凰木。当别人哭得最伤心时,它却开得最起劲,那艳红,彷佛是离人「泪尽而泣之以血」的化身,集繁华悲凉于一身。而书房呢?可以望见菩提树与羊蹄甲,菩提树下是眷村伯伯乘凉下棋的天堂,起风时,还能边看书边欣赏一树的枝叶婆娑!
就是这些树,医治了我的「思绿病」,也妆点我的家,让我的家彷佛化身为「森林小屋」,拥有诸般的美好。满眼的柔绿,清凉的夏天,群鸟啁啾唱和,松鼠枝头亦朋友……,这些享受,对现代都市人而言是个遥远的梦,而我们却天天享有,真要感谢这些可爱的树。每当朋友来访,总是惊奇地说道:「你们家好凉喔!」我就会骄傲地向他们一一介绍这些环绕在我们四周的「芳邻」。
然而,今天下午,电锯却无情地锯断了客厅窗外那株高龄的菩提树,没有询问我们的意见,没有事先通知,一棵数十年的大树,短短二十分钟内,就被锯得精光,枝叶散了一地,只留下光秃的主干,兀自站立,面对艳阳的炙烤。像个朋友皆已远离的孤独旅人,独行在无情的烈日下,茫然无言;又像个守著空巢的母亲,子女羽翼已丰,举翅不回顾,只能遥望远方,思念亲爱的儿女,潸然泪下。
锯树,只为扩建里长办事处这个不怎么必要的理由。树一被锯断,客厅顿时明亮了起来,但也不再清凉。窗外的风景不再美丽,空荡荡的,一眼望去,是丑陋的铁皮屋和屋顶上一个个的大水塔;再远望,是都市的高楼和灰苍苍的天幕。啊!我怕我又要得「思绿病」了!
这世界,人与自然常常不能和平共存,滥捕、滥杀、滥垦、滥伐,人们对自然真是毫不留情。我梦想,有一天,人们不再为私利破坏自然,人与自然能和谐共处。每回看圣经看到世界末了,新天新地的光景,都令我充满盼望:「到那时,神要把全地彷佛地毯一般卷起来,然后再重新编织。野狼与羔羊要在草场上一起喂食,猛狮与牛犊要平和地并肩而坐,到那一天,我们要出来跳跃,如圈里的肥犊。到那时,就没有惧怕也没有痛苦。婴儿不致死亡,也再没有眼泪。各国之中,有和平像流水一般串连;所有的武器也化作生产工具,神得荣耀要充满全地!」这是何等美善的世界!
相信到那日,树木都能自由生长,不被人类自私的理由砍伐。枝叶成荫,人坐其下或卧其上,人与树是永远的好朋友。我想,住家周围的老树芳邻存在时,我是幸运地预尝了一点新天新地的美妙,而这美妙现在虽被破坏,但有一天终要复原。到那日,我可以恣意享受神所创造的一切美好,那种美妙,想必就像「山居夏日」一诗中的情景:
绿树荫浓夏日长,
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
满架蔷薇一院香。
绿树、池塘、水晶帘,及一架子盛开的蔷薇,随著和风,浮送著阵阵花香,夏日暑气全消。我相信,到那日的情景必要比这好上千万倍,喔!不!应是好上……无数倍,那种美好,无法想像,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只是将来那美好事物小小的缩影罢了!到那日,就可以恣意地享受「绿满窗前草不除」的乐趣,徜徉在造物无比的美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