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三育四集》

断不了的线

作者 李香莹

三年前，顶著艳阳天，在蝉声和绿荫中迎接你们进校门。三年后的今天，天空伤心泪流不止，也许就为了这浓浓的离愁吧！阳光和蝉声绿荫缺席了，不知道知了知了知不知，三年前初来乍到的你们，今天将要踏出校门；不知绿荫是否仍有情庇佑，护送你们一路顺风。

三年前刚认识你们，新生训练伊始我便在心里暗叫不妙。看脸就知道有几个是混过的；看你们听校长主任致词时就知道有几个过动的小马达；后来，找你们做事时，又发现有好几只不肯动的大懒虫；上课时，有好几块点不化的顽石，看著你们有听没有懂的呆滞表情，遂发现我的语言和你们的一二三字文化竟隔著一条世界最大的水沟。一天天相处下来，还发现有些人生活习惯之差令人不敢恭维----随手乱丢垃圾、抽屉塞满杂物，有过期食物，有N年前的考卷和废纸，还有蟑螂蚂蚁来凑热闹。

我不禁开始怀念起几年前带过的学生。聪明懂事乖巧听话，最重要的是----自动自发、沟通无碍、相知相惜。

于是我用了十倍于从前的力量来带你们。我尽心尽力，使尽浑身解数，我花招百出，我不顾形象。我卸下了梦幻美女的装扮，当起了聂小倩的嬷嬷，还化身燕赤霞拿起桃木剑，只为了降魔伏妖。我立志要把文化带进野蛮之地，我把自己当作身负重任深入蛮荒的宣教士。我们一起成立班级图书馆，我从家里搬来约一百五十本书再请你们每人捐两本。我印了一首首唐诗和一篇篇好文章在午休前当成床边故事带你们读，念给你们听。我开始实施品格教育，教你们背口诀，告诉你们什么是专注、顺服、诚实、负责、感恩、美德……。平时利用各种机会强调品格、要求品格、赞美品格。我利用故事让你们认识独一无二的自己，让你们知道有位上帝爱你们，让你们懂得自爱爱人。在「敌人派」的故事后，你们不再欺负那个女生；在「谁飞得最高」的故事后，有人懂得利用资源垫高自己的立足点，追求更多知识；在「巫婆与黑猫」的故事后，有人学会了要求自己；在「你很特别」的故事后，我们了解该在乎谁的眼光，了解拼命比较贴标签的伤害……。藉著宇宙光每月CD里的小故事，我们学习抓住言外之意归纳主旨写心得报告。为了提升语文程度，我们的透明玻璃窗成了语文百货橱窗，看图猜成语的有奖徵答吸引了许多人跃跃欲试。我们寒假到市场摆摊卖春联，自己写自己卖，我发现你们当中有许多销售人才。我常常为你们祷告，把你们从1号想到39号，一开始常会停在某几个号码祷告不下去，但渐渐地，停顿愈来愈少，祷告愈来愈顺畅，脱轨的迷途小羊一一走回家了。

你们中间那个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混大哥的小布丁渐渐不跟那些大龙小蛇七嘴八舌了，每天到我跟前问我：「老师，你看我乖不乖？」曾经作弊的某某经过几次的诱惑几次的下决心后也不再作弊了。那三个过动的马达也渐渐转入正轨。野蛮人终于也受文明感化，一字两字三字文化虽不致销声匿迹，但我的耳根是确乎渐渐乾净了……。我们的荣誉榜不再冷清萧条。

整洁秩序在大家的惊讶中得了几次奖。二年级露营时，凭著你们精湛的舞艺，露了几手高难度动作，拿下了最佳舞蹈奖。在学校圣诞庆祝会上，你们遮住学号混到一年级那里抢圣诞老公公撒下的糖果，我以为你们这群小孩贪吃不要命，没想到你们竟将冒著性命危险捡回来的糖果统统贡献给我。……你们考试成绩一直很烂，除了国文以外，其他科总是输别班一大截。但是，在我眼中，你们已经很棒了！

三年级因为学科能力分组，你们和别班并组。唉！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也许你们是混沌之帝，本不该凿开七窍的，凿开七窍后，也不该寄望你们能持守。你们是天生的野人性格，冲动鲁莽懒惰容易受引诱自制力薄弱，两年文明的洗礼和各种感化教育，竟敌不过分组后同侪短时间的影响。在原班上课时，你们仍然很乖，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已经不一样了。分组时，有人像发现新世界一样，看到原来上课可以跟老师这样顶嘴，这样吵闹，这样走动，于是，你们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了。我深感无力！我好累！一些人的一二三字文化又回来了，我听见时，你们会不好意思地道歉，但我发现道歉只是空口说白话，你们已经说成习惯了。分组没让你们的功课进步，反而让你们学到许多恶行恶状，我有种「孤臣无力可回天」的巨大无奈……。

几番感性深情对话，我知道你们心里的纯良仍在，但在行为和言语上你们却控制不住。我除了用班规约制，用优点和口头奖励好行为，私下约谈苦口婆心相劝，时时为你们祷告，我发现自己还真是黔驴技穷了呢！毕竟你们现在是三年级了。

你们这样的表现，让我面对毕业典礼的临近，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期待你们快快毕业，一方面又是担心又是不舍。快乐和悲伤竟成为一体。每天看著你们，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好想写给你们每人一封信，然而只是想，迟迟竟未动手......。

毕业典礼是在下午。早上报告了一些关于第二次学测的事项还有毕业后要到学校的日期，又念了你们几句，本想有时间要和你们说说话的，但你们那种期待毕业喜欲狂的气氛，令我一时为之语塞。于是一切做罢，微笑地看著你们把名字签在衣服上书包上留言卡上。你们拿著毕业纪念册请我签名，我也拿著属于我的毕册请你们签名。深愿此生此世日久月长两不相忘！

一直到中午大扫除结束，看著从未有过的简单无杂物乾净整齐的教室，开始有了离别的感觉。未到午休时间，你们已经统统进教室，然后很自动地趴著睡觉，不必我点名喊你们。关了灯竟好想点上蜡烛，把黑暗赶走风雨赶走让时间暂停，在天地间我们师生可以永远相聚。陪著你们午休时，想到骊歌竟落下泪来。然后我再度把你们从1号想到38号（39号中途脱队去美国了），好想去握握你们的手抱抱你们。整个午休时间，我怎么样也睡不著，因为你们曾经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不断地跳进我脑海中兴风作浪，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世界有风有雨也有晴。

我发现你们有好多人虽然趴著却没睡。也许你们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吧！这样也不枉我全心全意尽心尽力地带你们三年了终于到了毕业典礼的时间，整个过程几乎都在颁奖。你们百般无聊地翻看毕业纪念册，我陪你们坐著跟你们一起看一起笑一起跌入真真实实的回忆中。颁奖结束唱骊歌校歌，我鼻子一酸喉咙一紧泪就落下来了。坐我旁边两个可爱的小女生一直叫著：「老师你不要哭啦！你哭我也要哭了！」我只好边哭边笑边发毕业证书。一些男生看到我也叫我别哭，给我惹了不少麻烦的大白故意逗我说：「老师你不要哭，我和老柯说笑话给你听......有一只猪很肥......」我一下哭一下笑泪流了又乾乾了又流，心情复杂难以言说……。

典礼结束了，你们还留在原地，我趁这个机会吃你们豆腐。给小女生们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男生们很哥儿们地握握手。

礼堂空了下来，感情丰富的小喵笑著走过来喊我，然后抱著我竟开始抽抽答答全身颤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然后有家长邀请我合照……。

回到办公室看著桌上大得很夸张的三束花和几张卡片，想著一颗颗温热的心，一句句暖暖的笑语，一张张微著稚气又成熟的脸庞……。回忆总是美的，你们的恶行恶状在这离别之际已消失无踪。

唉！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
唉！相见时难别亦难 ……
唉！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呀！算了！多情总被无情恼……
是啊！一寸相思一寸灰……
谁道：多情自古空馀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外头仍下著雨，望著落下的雨丝，竟觉点点是离人泪，串成我和你们中间，断不了的线……。